一 博士毕业

其实，我小时候的志向，并不是当科学家，而是做飞行员，做战斗机飞行员。可惜事与愿违，自从我带上眼镜，中国空军就早早地把我开除了。那时候懵懵懂懂，不知道读书为了什么，只知道读好了比读差了强（现在看，显然是个错误的想法，至少不是那么肯定），于是不停地好好学习。总算，爹妈虽然既平凡又贫穷，但儿子还算争气，一路过关斩将，学习上没让他们操什么心。初中毕业考上我们那里唯一的重点高中--沁县中学；2001年高考，也许是狗屎运，也许是实力使然，总之我把状元帽戴在了自己头上，考入了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四年大学生涯又一晃而过了，说实话，在科大虽然学习努力，但是对于自己的前途却从来都那么迷茫，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下一步；也曾跟着大家一起背GRE，也曾考虑过本科毕业了找个工作，但最后却又选择了继续读书，2005年来到了中国科学院微电子研究所，这次将自己卖了五年期，硕博连读。所有选择都似乎没有什么道理和必然，只是车到山前必有路的走法，走一步看一步，好在还算顺利，决定了做什么就真的做成了什么。

 

研究生的通知书拿到手上的时候，导师并不是我后来的导师；但是，莫名其妙地，等我来到北京，人教处通知我，老板调整，你去跟刘老板吧。为什么？没有原因，所长会议定的！好吧，人不能不认命，改变不了的事情你只能尽最大可能去做好。当年我的志向很简单，就是能学集成电路设计，将来能自己设计很牛的芯片出来；可是，这次调换老板，却是让我去做化合物半导体方向，这意味着基本上与IC设计说再见，而要整天和超净间、器件和工艺打交道。然而，事情总是按照你所预想不到的路径发展，到后来，我虽然确实也下了超净间做化合物半导体工艺和器件，但是最后我还是做起了IC设计--基于化合物半导体的IC设计。这简直是殊途同归！现在回过头去看，这样一个结果其实还是自己努力挣来的机会。2006年夏天放暑假，大家都选择了回家避暑，只有我傻呵呵地和老板申请去成都的联合实验室干活；那时候，我的想法很简单，成都的实验室可以做设计，如果可以去，就可以尽量地靠近设计。所以，虽然不是做IC设计，而是做模块的设计，但是在成都的那段日子，我进入了射频功率放大器的世界，并一发不可收拾地靠自己的努力让老板认识到，我也许更应该去做设计，而不是去做工艺。一个重要的机会终于还是出现了，老板决定去做HBT基数模混合集成电路，在那时候的情境之下，似乎只有我适合去做这个方向；于是，老板大胆放手让我去做，我更加大胆地满口应承，在那样一个非常偶然的情况下，我似乎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明亮的道路。后来的故事，就是非常非常平淡了：老板大力支持，我带领众师弟们没日没夜地干活，终于有一天电路成功了，我可以毕业了。做DDS这个项目的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差不多两年多点，我们确确实实做了很多工作；无数个夜晚披星戴月做仿真，画版图，众志成城终于拿出了一个让很多人震惊的结果。

 

记得刚刚提让我博士课题做DDS的时候，老板经常在各种场合说我已经做好了2020年才毕业的准备。虽然是开玩笑，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都没有指望我能在2010年顺利毕业之前搞出来，我自己更加不相信。2009年8月的那个夜晚，我和蛋蛋在恒温楼的那个实验室里，看到了那个美丽的正弦波形，大家激动不已：老板高兴得合不拢嘴；师兄弟们则高呼NB；我则是开始打起小算盘，终于可以顺利毕业了。那之后，虽然又马上上项目，开始了新一轮的挑战；但我安排好了时间节点，让师弟们挑大梁，自己把所有毕业需要的东西都一个个搞定，发了几篇文章，拿了几个奖，找好了工作，开始一边当着实验室的抗棒子，一边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2010年的四五月份，几乎是我五年来最狼狈的一段时间。为了争取北京户口，我开始到公司去上班，每天的下午在公司；新项目上，我还得出一份力，保证大家制定的时间节点；毕业论文到了最后关头；要准备去美国开会，一堆繁琐的手续要办。于是，早上七点多种起床到实验室做仿真，画版图；中午十一点出发去公司上班；晚上七点回到实验室，继续做仿真、画版图，再加写我的毕业论文；还要抽出时间来订机票，订酒店，准备美国会议的presentation。到后来，师弟们和Weizhong基本上可以完全搞定新项目，去美国的各项手续也陆续搞定；于是我可以抽身去专心准备我的毕业论文。

 

考虑到我5月21日去美国，回来就6月初了，老板专门安排我们5月20日进行答辩。于是，我们必须在5月初之前就将毕业论文定稿，然后送审。一个月的时间，其中只要不到二分之一的时间可以利用，师兄师姐们都好心劝我要小心，毕业论文不是那么好搞定的。但是，他们显然是忘了我的秘密武器，那就是我的几年来积累的工作日志。自从在成都联合实验室做PA开始，我就养成了这个好习惯，写工作日志；每个项目节点完成，或者整个项目完结，写工作总结和设计报告。虽然加起来确实耗费了大量精力，但是其中的好处，不光是我自知，大家都看到了。我把DDS的设计报告花功夫整理了一下，重画了所有的电路图，加了一章扯淡的绪论和一章不靠谱的理论分析，很快一篇博士论文就出炉了。撰写的时候，只是就文章的整体结构和老板、金老师还有众师兄姐们讨论了几次；其中的具体内容，则就靠着我的工作日志和设计报告，一蹴而就了，基本上没怎么改。OK，定稿，送审。

 

留给我们准备答辩presentation的时间，差不多一周时间，当然，对我来说是二分之一周，因为我得去为我的北京户口卖命。这几年不断地在各种场合presentation，我的忽悠能力也得到了显著提高，所以根本就没重视准备答辩。然而，令人crazy的事情再次在紧要关头来鸟！2010 IEEE RFIC会议上，我们那个session的主席，一位来自Intel美国的仁兄，Email告知我之前发给他的RFIC的PPT要重新改过，所有图都要重新更换背景和线条颜色；并给了我一个6页A4纸那么多的PPT修改意见，从每一页上的布局，到每一句话中的每个字符，都给了非常详细的批注。我真是太佩服这位敬业的主席了，折服了！正是冲着这份敬业，我也赶紧非常敬业地花了巨大精力把整个PPT重写，终于按照主席先生的最高指示修改完毕，并在他给我的deadline--5月16日之前发给了他。那么，扳着指头数一下，我的时间，只剩下了三天，除以二！从GaN组那边得来的消息，婷婷和中子他们的预答辩被大家批得体无完肤，被勒令重新写PPT，继续练presentation。而我呢，PPT还是空的，预演还没有日子。这下子我是真的，真的着急了，甚至有急到尿裤子的感觉--就是这么狼狈。

 

 

不要着急，我告诉自己，一切都能搞的定！深呼吸一口气，先写个大致的时间节点规划，然后把所有PPT需要的材料和图都找出来，把师兄们往年答辩用的PPT拿出来对照，开始写PPT的提纲，然后拿去和老板、师兄弟们讨论。不巧的时，那段时间老板也忙得焦头烂额，三天两头全国各地出差，所以我大多数决定只能自己去拿，或者和实验室师兄弟讨论。记得第一版PPT搞定，是5月18日晚上一点半，整整60页。第二天早上来了，拿给师姐看，就被一顿批：这么多内容，事无巨细，你准备花几个小时讲完？删！删完了，下午三点在109会议室预演。God！我可从来没有这么狼狈不堪过，匆匆按照师姐给的意见修改好PPT，又简单写了一下预演的script。写台词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完蛋了，因为删过之后的PPT，我也绝对无法在规定的30到40分钟之内全部讲完。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上，等下午预演完了看大家什么意见再定夺。

 

下午四点，109会议室，轮到我上去讲。前面婷婷和中子讲得已经很好，基本不需要大改动。讲之前，我就知道要糟糕，刚讲完绪论部分，自己偷偷看了一下手表，就已经过去将近20分钟了。天哪！我真是想马上就放弃不讲了，或者109塌个坑出来，让我赶紧钻进去躲一下！最后，我快马加鞭，仍然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算把PPT讲完；站在台上，我的脸肯定红成美国红蛇果了，只是自己看不到而已。台下坐满了师兄师姐，师弟师妹，还有几位老师。师姐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首先出言安慰我，让我稳下心来，然后安排几位师兄姐挨个给我出谋划策，并定好晚上10点钟等老板和金老师从上海赶回来再让我预演一次。第二天早上八点半，第一个答辩的就是我，而现在已经下午五点半了，我还是这样一个状态，我真的是沮丧到了极点。事情似乎到了非常紧要的关头，这完全不是我所预想的那样，看来自高自大的毛病，又一次害了我。我不断提醒自己，最关键的是自己的心不要慌，别乱了阵脚。于是，等师兄师姐们提完意见，我把笔记本合上，安静地一个人去吃了晚饭，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还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我按照大家的意见迅速改好了PPT，开始在电脑前默练。

 

老板和金老师终于从上海赶了回来，直接从机场来到办公室，为的就是再让我预演一次。说实话，我非常感动，有这么多nice的师兄师姐和老师在帮我。我的心情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PPT的整体在我脑中融会贯通，我想我只要不慌不忙按照脑中的路线图进行就不会有问题了。38分钟！我终于一气呵成地在规定时间内讲完了所有内容，时间已经接近晚上11点半。老板和金老师提了几个小意见，他们显然没有想到下午的时候，我是多么糟糕的状态。大家都走了，我也非常疲惫，但还是坚持按照老板和金老师的意见修改了PPT，自己默练了两遍，回宿舍睡觉。

 

5月20日，早上7点钟我起床，吃早餐，然后又将PPT迅速浏览了两遍，以期将整个内容都理顺并刻画在脑海中。师姐也来得很早，她很担心我的状态，不过我觉得她看到我第一眼的时候就放心了。越战越勇，临危不惧，这就是我素来所追求的状态。8点半，答辩会准时开始，我第一个。站在讲台上，我深深地呼吸一口气，环视台下所有的评委老师和同学一周，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一切尽在掌握。答辩非常顺利，时间也掌握得很好，我花了32分钟完成所有内容；评委主席特意称赞时间控制得不错，声音也很洪亮。我知道，我又一次成功了，自信，显然帮了我很大的忙；其实，不是自信，而是一种自大。无论如何，顺利过关了；剩下的评委提问环节，都非常简单了，整个项目的任何方面和论文的任何一句话，都是亲历亲为，根本不会难到我。

 

我非常平静地走下了讲台，安静地听着下面同学的答辩。二十载寒窗苦读，到今天，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了。尽管准备答辩的过程是那么狼狈，但最后的结果却是让人非常满意的，师兄姐们事后称赞我还是掌控能力出众。事实上，这个过程确实是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自信固然是积极的，必不可少的；然后，一旦自信变成盲目自大，就会出问题。这一课，我会永远铭记。

 

就这样，一个博士新鲜出炉了；从此，婷儿也升级为“博士后”，我背后的那个人。感想？一开始非常平静，后来又有很多感想，甚至有些想哭；再到后来，又归于平静了。因为我知道，人生的挑战永远不会随着一个阶段的完结而就此结束，我才刚上路呢！所有感想，等着我去见上帝的那一天，向马克思爷爷述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