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是我为数不多有过交道的日本人。当然，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在美国工作了10年，英语发音比一般的日本人好太多了。不然我也懒得和他说话，因为实在是太费劲了。

小林是一个“托家”（这个词是我从网剧《余罪》中学到的，意思大概是毒品或其它非法交易的中间人）。不过他干的是一件很正当的买卖：他搞了一个公司，从中国招收应届毕业生，经过一段时间（通常是一年左右）的培训后把他们派遣到日本去做设计服务。业务模式有点类似于“文思”这样的公司。

拜日本一直古老的传统——终身雇佣制所赐，日本公司很难通过自身的招聘来完成人员的更替而不得不大量依靠派遣员工（和我们的临时工是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同时由于中日之间曾经存在过的巨大经济水平差距，小林一开始的生意是很不错的。那个时候中国学生对去日本简直是趋之若鹜。尤其是上海、江浙一带的学生，更是如此。多年前有两部描写中国人在海外生活的影片《北京人在纽约》和《上海人在东京》，当然后面那部分要比前面那部默默无闻一些，但也反映了不同地区人民出国的一些倾向性。

但时间一年年过去，情况却在一步步的起着变化。小林的“生意”也确实发生了一系列变化，公司一开始还在上海，后来也就完全迁移到成都了。由招上海、江浙的学生改为招成都周边的学生，一度日方的某些合作公司也尝试就在成都建一个研发基地，降低用人成本。但最后也就尘归尘、土归土……

前几天小林和我联系，想找我聊聊，说现在他在中国招人遇到了很大的困难，想听听我的意见。我实在也没空，就和他在电话里面扯了快1个小时。小林说：他现在在泰国也搞了个公司，干同样的事。但是泰国那边呢主要招机械设计方面的人才（日本在泰国建了很多小汽车工厂，什么丰田本田之类的很多）。他在泰国那边呢，主要是和大学教授建立一些联系，这些教授呢就会很乐意的推荐学生给他。他也没花什么钱，就送给教授一些小礼物就好了。他问我这种模式在中国能实行不。

于是我不得不用了40分钟左右的时间 来给他从头到尾分析了一遍他现在面临的险恶局势，让他明白为什么他在中国越来越难以招到人。以下为内容大概：

首先，一个大环境是中日两国经济发展水平的对比。这10年来，中国的经济水平是大幅度的提升，收入增长了多少不敢讲，消费是真TMD翻了不少。而日本的工资呢，不但没有明显的提升，反而由于汇率的变化还略有下降。所以这从根本上就降低了赴日工作对学生的吸引力。对于大部分中国学生（日漫、二次元脑残粉除外）而言，背井离乡去语言不通的日本工作图什么？还不就主要是图财。你刚来的时候那去日本的好处不用说都知道，大家当然就趋之若鹜了。现在，对很多学生实在是没什么吸引力。

其次，中国的产业也在发展啊。以前你来中国招人除了工资还占个什么优势？中国的IC产业不行啊，本土根本就没有（注意，是没有）什么工作机会。所以这复旦、上交的好学生你顺便招。现在呢？中国的产业已经起来了，工作机会比以前有了大大的增加。虽然和互联网软件企业招人的数量和薪资还没法比，但也吸引了不少人才走。你这去年不就被别人撬了几个才培训好的人走吗？

第三，中国还是相对有钱了，出国的渠道多了。以前出国啊，那真是很难。除了少部分拿全奖去国外留学的，哪里有什么出国的机会。你这出国又工作又赚钱，还是能吸引一些想出国的学生的。但现在出国留学的渠道多了，家长的腰包鼓了一些，中国还有那么多公费留学项目。这给你分流了不少人啊。

第四，你这模式对学生要求太特殊了，一般只能招本科生（由于培训周期、薪资待遇等问题）。现在本科生里面两级分化严重。稍微好一点的学校深造率经常被搞到60%左右，剩下的40%都是吊车尾的，愿意来的就不多而且你这还看不上。而稍微差一点的学校呢？本科教学质量这些年来非但没多少进步，有些还大幅度滑坡。有些学校为了迎合教育部减少课时的政策（这个政策从宏观上来说是对的，后面有机会我会介绍），把一些很重要的课程砍得七零八落。好多学校数字电路的课程居然不讲状态机，不讲状态机那还讲个P的数字电路啊。有些学校实验万年不变，一帮养老的实验员在那坑蒙拐骗混了一年又一年，而且随着实验设备的损耗有些实验还开不了了。你这又得少招不少人。

第五，就是中日关系的影响了，这个就不展开了。

第六，就是你这想法太幼稚。中国本科生的就业和高校里的教授没一毛钱关系，最多和辅导员有点关系。而辅导员呢，其实只关心有没有就业，至于到哪里就业和他也没太大关系。然后你这送教授两盒日本点心就想让教授帮你推荐学生，真当我们中国的知识分子那么好收买啊（雾）。

所以最后我就劝他好好想想怎么定位自己的公司吧，一把年纪了也该长点心了，要正确认识到中国的发展现状和未来的潜力。最后一句话我实在没好意思说出口：你要觉得泰国好你都去泰国招人去啊……（估计招不着）

小林听完了以后又说了半天，不过我就没认真听了。因为我知道让一个老头转变观念是很难的，更何况他还是个日本老头……他不知道，由于中日两国国运的变化，他的公司已经在走向末路。但作为朋友，我还是希望他能迷途知返、认清形势，早点想好退路吧。